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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、島、人：臺灣、南島與世界的交會
文｜賴奕諭（美國夏威夷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）
圖｜小橄欖工作室
過去二、三十年間，臺灣開始出現「臺灣是南島語族原鄉」這樣的說法。南島語族是世界上最大、分佈最廣的語系之一，從臺灣、菲律賓、印尼，一直到太平洋和印度洋的眾多島嶼都有人使用，形成今日橫跨亞洲、島嶼東南亞與大洋洲的廣大文化及語言網絡。
透過人類學、考古學、語言學及動植物研究的累積，我們逐漸理解到，在現代國家邊界尚未形成之前，史前人群依循水路，攜帶語言、技藝、作物與親族網絡，抵達東南亞、太平洋與印度洋上的諸多島嶼，並落地生根。這樣的發現對臺灣原住民族意義重大。因為在漫長的歷史裡，他們不得不與人口日益增長的漢人及其他族群共同生活於此；然而若從「南島語族」的視野來看，臺灣原住民族不僅是今日總人口約百分之二的少數，而是能夠與更廣闊的大洋世界與無數島嶼的人們相連結。
有鑑於此，臺灣在近年來出現與很多島嶼間的交流計畫，希望能夠重啟多半已被歷史遺忘的連結。幾個近期令人振奮的例子包括：2024年，數百位臺灣原住民族遠赴夏威夷，參加大洋洲四年一度的太平洋藝術節；還有2025年上半年，密克羅尼西亞航海協會發起「無動力星象航行」計畫，以傳統帆船往返於帛琉與臺灣之間。這些跨海航行與文化交流，既是記憶的再現，也是新航路的開啟。不過，在這些交流過程中，同時也伴隨著一些矛盾與困惑。
幾位來自山地的原住民族朋友提醒我，對於與海洋不甚親近的族群而言，這類跨洋的象徵與實踐有時反而顯得疏遠或無感。若回到南島語族遷徙的歷史來看，這或許並不矛盾：有人選擇遠渡重洋，另一些人則選擇留在島嶼，深耕於山林。這正是我們在強調海洋、島嶼和流動的同時，必須也正視「山林裡的南島語族」的理由。
另一個值得反思的例子，是蘭嶼達悟族與菲律賓巴丹島伊巴丹族之間的聯繫。這段常被臺灣社會引用的「南島語族親緣」故事，源於兩地之間在語言、建築與航海等文化上的相似性。這些文化共通點，長久以來被視為南島語族遷徙與交流的具體證據。若從兩地的口述歷史來看，並不只是因為國界阻隔而逐漸中斷，也包含了居民出於自身考量，而選擇不再往來的歷史理由。
當臺灣社會將這段關係視為需要「恢復」的連結時，一些達悟族人則提醒我們，他們的連結並不限於巴丹島，也延伸到更多其他島嶼。因此，從歷史來看，臺灣始終透過不斷的往來塑造並連結自己；但在當代重新建立這些跨島嶼關係時，我們也必須正視彼此因歷史經驗而生的差異。這樣的思考，或許正是在探究「流動」而來的連結時，值得我們重視的面向之一。
流動不是單一航線的重現，而是交錯往返的故事。當我們以「南島語族原鄉」或「跨島連結」來理解臺灣時，也必須承認這些經驗並不整齊一致，而是充滿選擇、斷裂與差異。正是這樣的多樣性，臺灣的故事才得以在世界洪流裡不斷被重寫，而新的連結也才能在這些差異中持續生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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